外科医生

明代江盈科

有医者, 自称善外科。一裨将阵回,中流矢,深入膜,延使治。乃持并州剪,剪去矢官,跪而请酬。裨将曰:“镞在膜内须亟治。”医曰:“此内科之事,不意并责我。”裨将曰:“呜呼,世直有如是欺诈之徒。”


兰室五咏·其五

明代张羽

能白更兼黄,无人亦自芳。

寸心原不大,容得许多香。


青霞先生文集序

明代茅坤

青霞沈君,由锦衣经历上书诋宰执,宰执深疾之。方力构其罪,赖明天子仁圣,特薄其谴,徙之塞上。当是时,君之直谏之名满天下。已而,君纍然携妻子,出家塞上。会北敌数内犯,而帅府以下,束手闭垒,以恣敌之出没,不及飞一镞以相抗。甚且及敌之退,则割中土之战没者与野行者之馘以为功。而父之哭其子,妻之哭其夫,兄之哭其弟者,往往而是,无所控吁。君既上愤疆埸之日弛,而又下痛诸将士之日菅刈我人民以蒙国家也,数呜咽欷歔;,而以其所忧郁发之于诗歌文章,以泄其怀,即集中所载诸什是也。

君故以直谏为重于时,而其所著为诗歌文章,又多所讥刺,稍稍传播,上下震恐。始出死力相煽构,而君之祸作矣。君既没,而中朝之士虽不敢讼其事,而一时阃寄所相与谗君者,寻且坐罪罢去。又未几,故宰执之仇君者亦报罢。而君之故人俞君,于是裒辑其生平所著若干卷,刻而传之。而其子襄,来请予序之首简。

茅子受读而题之曰:若君者,非古之志士之遗乎哉?孔子删《诗》,自《小弁》之怨亲,《巷伯》之刺谗而下,其间忠臣、寡妇、幽人、怼士之什,并列之为“风”,疏之为“雅”,不可胜数。岂皆古之中声也哉?然孔子不遽遗之者,特悯其人,矜其志。犹曰“发乎情,止乎礼义”,“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为戒”焉耳。予尝按次春秋以来,屈原之《骚》疑于怨,伍胥之谏疑于胁,贾谊之《疏》疑于激,叔夜之诗疑于愤,刘蕡之对疑于亢。然推孔子删《诗》之旨而裒次之,当亦未必无录之者。君既没,而海内之荐绅大夫,至今言及君,无不酸鼻而流涕。呜呼!集中所载《鸣剑》、《筹边》诸什,试令后之人读之,其足以寒贼臣之胆,而跃塞垣战士之马,而作之忾也,固矣!他日国家采风者之使出而览观焉,其能遗之也乎?予谨识之。

至于文词之工不工,及当古作者之旨与否,非所以论君之大者也,予故不著。嘉靖癸亥孟春望日归安茅坤拜手序。


鲥鱼

明代何景明

五月鲥鱼已至燕,荔枝卢桔未应先。

赐鲜遍及中珰第,荐熟谁开寝庙筵。

白日风尘驰驿骑,炎天冰雪护江船。

银鳞细骨堪怜汝,玉筯金盘敢望传。

题湘湖图

明代刘基

君山洞庭隔江水,彭蠡无风波浪起。

明窗晓晴图画开,兴入湘湖三百里。

湘江两岸山纵横,湘湖碧绕越王城。

越王城荒陵谷在,古树落日长烟平。

游子天寒孤棹远,七十二溪飞雪满。

浩歌不见濯缨人,沙鹤野猿相对晚。

湖东云气通蓬莱,我欲从之归去来。

蛟鼍塞川陆有虎,两臂无翼令心哀。


过文登营

明代戚继光

冉冉双幡度海涯,晓烟低护野人家。

谁将春色来残堞,独有天风送短笳。

水落尚存秦代石,潮来不见汉时槎。

遥知百国微茫外,未敢忘危负岁华。(百国 一作:夷岛)


竹枝词

明代何景明

十二峰头秋草荒,冷烟寒月过瞿塘。

青枫江上孤舟客,不听猿啼亦断肠。


沟水诗

明代刘溥

门前一沟水,日夜向东流。

借问归何处?沧溟是住头。


青丘子歌

明代高启

江上有青丘,予徙家其南,因自号青丘子。闲居无事,终日苦吟,间作《青丘子歌》言其意,以解诗淫之嘲。

青丘子,癯而清,本是五云阁下之仙卿。

何年降谪在世间,向人不道姓与名。

蹑屩厌远游,荷锄懒躬耕。

有剑任锈涩,有书任纵横。

不肯折腰为五斗米,不肯掉舌下七十城。

但好觅诗句,自吟自酬赓。

田间曳杖复带索,傍人不识笑且轻,谓是鲁迂儒、楚狂生。

青丘子闻之不介意,吟声出吻不绝咿咿鸣。

朝吟忘其饥,暮吟散不平。

当其苦吟时,兀兀如被酲。

头发不暇栉,家事不及营。

儿啼不知怜,客至不果迎。

不忧回也空,不慕猗氏盈。

不惭被宽褐,不羡垂华缨。

不问龙虎苦战斗,不管乌兔忙奔倾。

向水际独坐,林中独行。

斫元气,搜元精,造化万物难隐情。

冥茫八极游心兵,坐令无象作有声。

微如破悬虱,壮若屠长鲸。

清同吸沆瀣,险比排峥嵘。

霭霭晴云披,轧轧冻草萌。

高攀天根探月窟,犀照牛渚万怪呈。

妙意俄同鬼神会,佳景每与江山争。

星虹助光气,烟露滋华英。

听音谐韶乐,咀味得大羹。

世间无物为我娱,自出金石相轰铿。

江边茅屋风雨晴,闭门睡足诗初成。

叩壶自高歌,不顾俗耳惊。

欲呼君山老父,携诸仙所弄之长笛,和我此歌吹月明。

但愁欻忽波浪起,鸟兽骇叫山摇崩。

天帝闻之怒,下遣白鹤迎。

不容在世作狡狯,复结飞佩还瑶京。

庸医治驼

明代江盈科

昔有医人,自媒能治背驼,曰:“如弓者、如虾者、如环者,若延吾治,可朝治而夕如矢矣。”一人信焉,使治曲驼,乃索板二片,以一置地下,卧驼者其上,又以一压焉,又践之。驼者随直,亦随死。其子欲诉诸官。医人曰:“我业治驼,但管人直,不管人死。”呜呼!今之为官,但管钱粮收,不管百姓死,何异于此医也哉!(自媒 一作:自诩)


童心说

明代李贽

龙洞山农叙《西厢》,末语云:“知者勿谓我尚有童心可也。”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为不可,是以真心为不可也。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然童心胡然而遽失也。

盖方其始也,有闻见从耳目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长也,有道理从闻见而入,而以为主于其内而童心失。其久也,道理闻见日以益多,则所知所觉日以益广,于是焉又知美名之可好也,而务欲以扬之而童心失。知不美之名之可丑也,而务欲以掩之而童心失。夫道理闻见,皆自多读书识义理而来也。古之圣人,曷尝不读书哉。然纵不读书,童心固自在也;纵多读书,亦以护此童心而使之勿失焉耳,非若学者反以多读书识义理而反障之也。夫学者既以多读书识义理障其童心矣,圣人又何用多著书立言以障学人为耶?童心既障,于是发而为言语,则言语不由衷;见而为政事,则政事无根柢;著而为文辞,则文辞不能达。非内含于章美也,非笃实生辉光也,欲求一句有德之言,卒不可得,所以者何?以童心既障,而以从外入者闻见道理为之心也。

夫既以闻见道理为心矣,则所言者皆闻见道理之言,非童心自出之言也,言虽工,于我何与?岂非以假人言假言,而事假事、文假文乎!盖其人既假,则无所不假矣。由是而以假言与假人言,则假人喜;以假事与假人道,则假人喜;以假文与假人谈,则假人喜。无所不假,则无所不喜。满场是假,矮人何辩也。然则虽有天下之至文,其湮灭于假人而不尽见于后世者,又岂少哉!何也?天下之至文,未有不出于童心焉者也。苟童心常存,则道理不行,闻见不立,无时不文,无人不文,无一样创制体格文字而非文者。诗何必古《选》,文何必先秦,降而为六朝,变而为近体,又变而为传奇,变而为院本,为杂剧,为《西厢曲》,为《水浒传》,为今之举子业,皆古今至文,不可得而时势先后论也·故吾因是而有感于童心者之自文也,更说什么六经,更说什么《语》、《孟》乎!

夫六经、《语》、《孟》,非其史官过为褒崇之词,则其臣子极为赞美之语,又不然,则其迂阔门徒、懵懂弟子,记忆师说,有头无尾,得后遗前,随其所见,笔之于书。后学不察,便谓出自圣人之口也,决定目之为经矣,孰知其大半非圣人之言乎?纵出自圣人,要亦有为而发,不过因病发药,随时处方,以救此一等懵懂弟子,迂阔门徒云耳。医药假病,方难定执,是岂可遽以为万世之至论乎?然则六经、《语》、《孟》,乃道学之口实,假人之渊薮也,断断乎其不可以语于童心之言明矣。呜呼!吾又安得真正大圣人童心未曾失者而与之一言文哉!

庚戌元日

元代高士谈

旧日屠苏饮最先,而今追想尚依然。

故人对酒且千里,春色惊心又一年。

习俗天涯同爆竹,风光塞外只寒烟。

残年无复功名望,志在苏君二顷田。